九点半，18岁的女孩百合（化名）和妈妈准时来到了咨询室，今天的百合让我眼前一亮，与第一次见到的她判若两人。额前的刘海干净利落的用发卡别了起来，露出原本清纯可爱模样，毕竟还是一个花季的少女。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百合的情景，黑而长的头发披在脸上和肩上，几乎遮住了一半的脸，在剩下的一半脸上，一副黑框眼镜粗暴地又占据了半壁河山。百合的头始终低垂着，我们交谈的一个小时时间，她始终没有看过我，说话的声音像蚊子在哼哼，几乎让人睡着。看到今天百合的变化，心中竟有些惊喜的感觉，口中就忍不住夸奖了几句。
百合最初是被爸爸、妈妈骗到成都做咨询的，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待在家里的时间就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与父母交流，爸爸妈妈很着急，拿她没办法。走进咨询室里，百合告诉我今天她是自己要求来的，一丝欣慰在我心里荡漾开来，我的真诚、接纳、积极关注敲开了她紧锁的心门；同时我也为她感到高兴，她这是在向我发出她想改变的信号。有改变的愿望就是好事，我备受鼓舞。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百合告诉我从小学四年级起，她就对爸爸、妈妈关上了自己的心门。原来小学四年级时，一个初一的男生强迫与她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那时的她并不清楚那到底意味着什么。百合在说起这事的时候，情绪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激动，甚至有些平淡、只是稍许有些迟疑或不好意思。（直觉让我有些怀疑，她是否真的是被迫的，可能以后会得到求证）。事情发生后，百合并没有像其他孩子告诉妈妈，直到几年后和妈妈的一次争吵中才赌气说了出来。我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那就是妈妈在获悉这件事情后是怎样的反应。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妈妈，让女儿在遭受如此重大的事件（姑且用事件而不用创伤）后却不敢告诉她。百合为我勾勒出了一个妈妈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个典型的不受欢迎的老师（严肃、古板、对学生很凶，甚至会打学生）；有些压抑、说话指桑骂槐、阴阳怪气。每当她做错什么事的时候，妈妈就会揪她的脸，感觉直到现在，她的那半边脸还有些隐隐作痛，其实这分明是百合的心在痛。记得有一次，小小的百合不小心被摩托车弄伤了手，鲜血直流，包扎好了回到家里，告诉妈妈自己的手受伤了，疼爱、关心、拥抱统统没有，迎来的却是妈妈劈头盖脸的责骂。说到这里，百合不禁泪流满面，我理解百合此时的心情，委屈、难过，心痛。这也难怪她告诉我曾经很多次想到自杀，也实施了几次，至今手腕上都有留下的疤痕。她还告诉我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死，所以她选择割脉，也不会真的去割动脉；她选择上吊，也会确保有两个人在不远处。那是什么让小小的百合一次又一次的自杀，而又未遂呢。百合的妈妈你知道吗？也许她只是想唤起你们对她的关注，女儿通过这样极端的方式只是想求证，她在你们心目中是重要的，是宝贝的，你们是爱她的。甚至被初中男生发生不正当关系（百合的原话）的事情也许未尝不是她的潜意识让她这样做的（在意识层面她是不知道的），也许她从内心深处是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的，用让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来求证妈妈的爱，来表达自己对妈妈、爸爸的漠然、粗暴的愤怒，这样也可以解释她旧事重提时不合情理的平淡反应。
我们的谈话快结束时，百合又告诉了一个她感觉奇怪的现象：她对小动物特别的残忍，她会因为蚂蚁咬了她的脚一小口，而拧断蚂蚁的头；她会把蜜蜂关在小闹钟里，看着它慢慢死去；她会把蟋蟀的腿拧掉；她会把笨燕子弄到水里看它会不会游泳，以致最后燕子死了，她把她埋了。我问她做了这些事后，心里的感受是什么？她回答，有些无奈。她家养了只可爱的小狗，可百合却对它异常的严厉，她不准小狗的脚踩到水里，小狗生病的时候不想吃东西，她会拼命地打它，强迫它吃，但踩到小狗的脚她也会心疼。她很奇怪，她本不是个残忍的人，（她曾经为男朋友将一条小鱼放回到河里而高兴，因为她认为他很善良，这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之一）为何自己却有这样的行为；她还告诉我她自己可以这样做，却不允许别人这样做。我反问百合，小狗生病不想吃东西，你打它强迫它吃是为什么，她说担心它饿死；又问你踩到小狗的脚，你也会心疼，你爱小狗吗？她说她爱小狗；又问有没有发现你对待小狗的方式，和妈妈对待你的方式有什么关联吗？百合若有所思、象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说，很像我和妈妈的关系，妈妈表面上看对我很严厉、要求很多，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但妈妈是爱我才这样做的。我能感觉到妈妈的爱，我鼓励百合去回想一些她能感觉妈妈在意她、爱她的往事。渐渐百合有些释怀了。对百合来说，从小妈妈对他的严厉、高要求、责备让她认为妈妈不爱自己、不在意自己，而原因是自己不够好、不够优秀。她把自己内心里那个不够好、不够优秀的我，不被自己接纳的那个我投射到小狗身上。百合的内心里还有一个自体意象，那是源于妈妈这个客体在她内心里形成的客体意象内化的结果，那就是严厉，近乎残忍的高要求，刻板、但也怀揣着爱。百合把内心两个我的冲突，外投变成她和狗的叫劲，这样内在的冲突转变为外在的冲突，她把对自己的不满变成了她对小狗的严厉指责和管教，这样她会变得舒服些。今天的咨询就这样结束了。
合和妈妈离开了，但那被拧断脑袋的蚂蚁、那被关在小闹钟里窒息而死的蜜蜂，那缺胳膊断腿的蟋蟀、那被淹死的燕子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也让我对百合有些担忧，虽然目前她不是真的想死，但在她潜意识里对自己极不认可，她通过残忍地对待小动物来表达内心的愤怒，只是愤怒的表达是指向自己的，通过伤害自己、甚至毁灭自己。我跟罗约好了下周这时见，也许这是我们下次咨询的要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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