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80后心理学学生心理现象的感想
两个学生的眼泪
7月底,我们机构来了八名学心理学的实习生。对他们的实习安排是:每两个人一组由一名老师带教,老师负责平常的学习指导;每周一次接受老师的个别(成长)心理分析;每周参加3次团体心理活动(本会团体;心理体验团体;神经症课程)。团体心理活动,目前才进行了4次。昨天下午(09.8.24)我参加入了她们的本会团体,活动进行到快结束时,他们邀请我给出个题来玩,我即兴想到玩“我心里动物意象的他者”,前提是用动物象征某人,要求每个人感觉一下,周围的人分别在自己心中的动物意象是什么,然后写在纸上。出了这个题后,同学一片骚动,有惊异、好奇、为难(哎,我知道的动物太少呢)、亢奋。然后在亢奋的沉静中完成了游戏,然后是叽叽喳喳急切想知道各自是什么样的“动物”。
我心生好奇:真是一伙天真的孩子!同时也感慨:人啊,总是关注别人眼中的自己!
在轮流呈现自己的意象过程中,再次一阵阵的骚动,每个人都有对意外“意象”的诧异。轮到了同学S表达,她一脸笑容,轻柔细语地说她对每个人的动物意象,不料当说道同学H是“蛇”,话刚落,同学H一阵惊恐尖叫,我们还在懵恍中,H哗啦啦哭了起来,哭得那么伤心、委屈,像个无助的幼儿。
我顿时有种焦虑和伤感,对H有复杂的感受。但我沉默着,没做反应。
此时,团体的带领者赵老师请某同学去安慰H,慢慢她平复了下来。我离开了短暂一会,在隔壁房间我感觉外面团体静悄悄地,似乎被催眠了。我好奇地去看究竟,发现大家的神情凝重、无语,同学S在大家那爱莫能助的凝视中,轻轻地抑制地抽泣着,也是那么的伤心、委屈,一种欲放声痛哭而不能的压抑,像个悲痛欲绝的小大人。
显然,女孩H 的眼泪是被“蛇”恫吓出的,女孩S的眼泪是深感内疚的流露。
我顿时感觉沉甸甸的。然后心生不得不作出反应的冲动,但我努力克制了这一冲动,打算想好了再做反应。
沉默的片刻,我觉察自己“不得不作出反应的冲动”里,有心疼,是来自我对同学S的弱小、自责和无辜的感觉;有着急,来自我对两个学生都还沉静在自怜的难耐;更有期盼,是来自我对同学H能向同学S说点什么的欲念。
于是,我有了这样的表达:看着你们这样,我有些沉重,有想给与抱慰又不愿的矛盾,因对你们的心疼而想抱慰,又因觉得“你们是学心理学的,应该有随时会面临挫折的意识和承受力”的期许,而压制了我想宽慰你们的冲动。现在我想听听你们两人的感受,可以吗?
我这样的口吻,这样的老师身份,她们即便是一万个不想说也逼着得说呵(这本就是我有意识的目的)。H先开口了,有点哽咽的说:“我没想到今天会这样,虽然我从小就怕蛇,但不知何时何因我如此害怕,前两天,我看见某老师穿了一双有像蛇皮花纹的凉鞋,心里就发慌不舒服,便有意回避不去看。刚才我那样,肯定不是针对S同学的,而是我本人的问题。其实我应该感谢S,是她让我看到我内心这般的恐惧,我会去慢慢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一亮,期待着S能有回应。S瘦小的身躯,低着头,一副负罪的虔诚,她还在不停地抽泣,细细的声音哽咽着说:“我知道她不是针对我,但我就是很难受。”这一回答令我有点失落,也有丝丝心酸。难以置信,S竟是那么柔弱坚定地惩罚着自己!
我问S,听了H的表白你是否好受一些?S点头说,是好受些。然后我做了一个干预,“大家都表达了自己的心声,我希望你们两伸出双手,握手或拥抱示好,好吗?”。仍是那句话,即便她们一万个不情愿,但肯定得这样做了。
好玩或不好玩的游戏(从游戏看出生活)告诉,我们都是脆弱的。
脆弱的本质
本来,心理学者感兴趣的不是好不好玩的游戏或怎样的游戏,而是游戏玩得怎样,玩出味道没有。所以游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其中的体验。
玩这个游戏之前,我心闪过“可否受伤”之念,就如在团体中析梦是有风险的一样。但还是玩了,任凭感性需要。大家也感受到了——游戏好玩也不好玩的复杂韵味。
在团体心理活动中,出现与体验到这样的复杂韵味,本是很常态而令人欣慰的。尽管我在那两个学生脆弱的眼泪时,也有了心酸沉重的脆弱,但我觉得是可忽略不计的常态的脆弱。倒是两个学生在团体中出现的状况,让我产生了“80后心理素质堪忧,80后心理学学生将有怎样的心路历程?眼泪述说了什么样的脆弱?拿什么来保护你的脆弱?”之类的感想。
乐观看,时代的进步本身说明一代胜过一代,你为80后心理素质堪忧本说明你(我)杞人忧天的悲观。这个世界不论离了谁,都照常,这个世界无论你是谁,都不由你说什么而反常。这样想,我们又可尽管发表你或悲观或乐观的论点。
从80后心理学学生的身上,仍能感受到80、90后普遍存在的依赖与独立、畏难与进取、承担与逃避的矛盾。如果看他们的坚强、脆弱特质,那几乎不成矛盾,而只是脆弱难有坚强。
籍“两个学生的眼泪”谈感想,在80后身上,其实反映了我们每一代人都有心理痛苦的主要根结:恐惧、内疚。文明的发展使人摆脱了贫困艰辛、低级愚昧所致的痛苦,可文明并未使人类在获得富裕的同时,获得内心宁静,甚至有比过去更难承受的痛苦,比如为何自杀率越来越高?这是否说明,文明可解决你的生存贫困,却无力消除你的生活烦恼?准确说,物质文明跟精神文明不是比翼双飞的概念。表面上双文明都在与时俱进,实际上人类的精神文明也的确在向高度发展,只是我们同时看到了人类的精神压力、精神疾患也越来越高。难道说,人的精神痛苦是人类追随文明的代价?或者,无论文明怎样发展,都存在相应的精神痛苦?这似乎有点文明程度越发达精神痛苦越离谱的意味,人类追随文明的动机里,难道没有指望文明保护自己不受创伤,难道没有期盼毫无痛苦或绝对快乐?可是很文明了,痛苦照旧、不快乐依然。难道我们创造了文明也被文明愚弄,还是我们扭曲了文明才被文明惩罚?
总之,无论我们怎样反思,都无法回避一个事实:心理疾病(也叫文明疾病)不因文明的发展而消退,且更多。这让我们无法不去探寻和正视,人的精神痛苦究竟缘起何处?从接触太多心理个案的临床实践中,我不能不说,人痛苦纠结的根源,主要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内疚。
恐惧,是人类最原始的负性情绪。最早的人类,只是与生命受威胁作斗争,跟充满恐怖的大自然共存亡。因此人性本善,人心深处都是脆弱的;人性也本恶,人为战胜恐惧而练就了残酷。脆弱是依赖残酷保护的,你不残忍就被残酷毁灭,弱肉强食是人类原始生活的写照。所以人类的进化,是以人的恐惧与战胜恐惧需要为动力的。渴望强大或绝对安全,也几乎是人类永恒的集体无意识情结。
当今,我们仍遇着各种不安的情绪,因我们身处和感受着另一种生命恐惧(精神生命。如现代人的亚健康,说明人们对压力、对空虚的恐惧。如抑郁症者,会因恐惧无意义而自杀),因我们的世界总是存在另一种“弱肉强食”的威胁。也因此,人在变化无穷的大千世界里,总归是渺小和脆弱的,不仅生命很脆弱,心灵也很脆弱,所以我们对脆弱本身抱有恐惧,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抱持对权力的疯狂追求,对宗教的绝对幻想与信仰。这不都是为了安抚那颗弱而胆怯的心吗?因此说,人脆弱的本质是恐惧。
内疚,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内疚的感受,指一个人因对别人的伤害或痛苦而自责,是一种痛苦的感受。如果一个人真的伤害了他人,感觉内疚,通过道歉、补偿、自责等可以消除内疚的痛苦,这是合理的内疚。如果为一些无意识对别人的小伤害,或根本不属于自己责任的(别人的)痛苦而陷入不断的自我谴责,是过分的内疚。任何负性情绪都有是否被多数人理解和接纳的范度。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过分的恐惧和内疚,是有个体深层的心理原因的。
比如,学生H对“蛇”的恐惧,学生S对H“伤害”的内疚,算是过分的恐惧和内疚(她们并非经常这样,我只是想借此阐明一些观点)。学生H仅在听觉到蛇时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从表因“别人视她为蛇的意象”看出,她对蛇的恐惧,并不只是(大家都害怕的)蛇的形态和阴毒性,可能还有蛇令人寒战的其它所指,比如曾经历或目睹过蛇对人的攻击(恐吓)或类似蛇动物所带来的生命威胁与恐吓,而铭刻有恐惧的感觉记忆;或是有对其他(或事或物或人)经历的潜意识恐惧,而将恐惧感的情绪转化到了可以理解的对蛇恐惧,等等。当然这仅是对过分恐惧的可能性解读。
学生S,在别人的安慰和同学H表达了“其实我应该感谢S,是她让我看到我内心这般的恐惧,我会去慢慢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并未缓解她的内疚,还处在“我知道她不是针对我,但我就是很难受”的伤心,也就是,她理性上明白不是“相互攻击与伤害”但感觉上是“攻击与伤害”,且情绪行为上也是受到了“攻击与伤害”的表达。这种情况往往是人在某种刺激下,感性与理性出现分裂的极端表现。问题是,H的恐惧反应是否够得上“刺激事件”会因人而异,对多数人或许不是。这里看出同学S内疚得难受,像是一个犯下了不可饶恕之错的受难者,隐忍的默默的用哭泣表达着她的心在疚痛。
过分内疚,实际是一种自我折磨的负疚感,与丧失责任有关,所谓受到超我良心的惩罚。被这种心理困扰的人,需要在内心不断谴责自己、怨恨自己来减轻未必与自己有关的痛苦的责任。许多强迫性、抑郁性神经症的人就是深受负疚感折磨的人,换句话说,他们之所以有痛苦纠结,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认为自己不够好,不原谅不接纳自己不完美。所以他们会高度敏感“好与不好”的评价,若不小心说了别人不好而得罪了人,或听到甚至感觉到别人对自己不好,都会难过很久。他们内心有种恐惧,及其害怕受到伤害,也极其害怕伤害别人,说到底只是恐自我被伤害的一种深层焦虑。这种深层焦虑会驱使一个人“竭力做得很好,千万别伤害别人”,殊不知这是一种内心焦虑的自我防卫,是缺乏认知判断和确定感的做法,恰好容易伤到别人(或误以为伤到了别人),反过来还是伤害到自己。生活中,那种特别“老好”和特别苛求自己的人也是这种心理。
负疚感、神经症心理的形成比较复杂,主要跟人早期所受的控制性(高要求,理想化)教育,和依恋关系的缺损有关。即是在人个性与价值观形成的早期年纪,内化有许多超我良心的素材,人格变得严肃认真、内向谨慎、内省、隐忍,恪守自尊,缺乏个性的弹性,内心充满不确定感。容易过分内疚的人,是很助人为乐的人,看上去很斯文很友善很亲和,其内心是非常脆弱——生怕做错事或伤到了别人。解读他们的心理会发现,人脆弱的本质是负疚。
拿什么来保护你的脆弱
人对脆弱的反应复杂万千。换言之,人脆弱的背后是恐虑“未知”的复杂心理。
其实人的焦虑、恐惧、偏激、攻击、破坏等等,无不是保护自己那脆弱身心的结果。所谓严重失眠、过分理智、强迫行为、工作狂、生病等神经症性的防御机制,也无不是在防卫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与恐惧。当然,这是神经症的脆弱,其保护的代价是高昂的。
前面有个感慨,80后的心理素质令人堪忧,拿什么来保护你的脆弱?虽也谈到了在80后身上,反映了我们每一代人都有心理痛苦的主要根结:恐惧、内疚,但我们还得正视有区别,就是过去的几代人,经历过艰苦磨砺,有靠自身的意志理性去承担责任、承受痛苦,即有自我保护的能力。而80、90后生几乎是在过度被保护下长大,未经验到什么叫艰苦磨砺,即便有什么小痛小灾,父母祖父母会全力相救,或干脆替代承担(如孩子在学校受到处罚,父母会亲自出马去化解)。孩子或许什么都有,唯独缺乏承受挫折的能力,也少有独立处理冲突事件的能力,当他们长大,离开了大人的保护,需要自己面对现实的麻烦、竞争、风险等残酷时,便彰显出他们的脆弱与无助。
我们难以究其“80、90后的脆弱是谁之过”,但可以肯定,两代孩子的大人在给他们过分付出的同时,也遏制了他们学习付出的体验,在保护他们不受到任何伤害的努力中,也保持了他们心理的稚嫩,以及个性的软弱和依赖。许多大人的情结是恋子和护痛:宁愿自己忍受痛苦,也决不让孩子有不快。可以说许多孩子的问题,正是大人的情结给养护出来的。
看来,人难以克服和忍受亲人之痛,也是人本性的脆弱。
面对80、90后生,若说拿什么来保护你的脆弱,我们首先期待养育者能够清醒:自己是足够坚强的吗?你能否承受孩子吃一些苦?你能否撒手该孩子承担的责任?你能否放心由孩子自己做主……?这是呼吁大人学习教育孩子“让软弱懂得残忍”——能够有面对自身脆弱的勇气,和独立承受风险与痛苦的能力。
我们也期待80、90后生能够学习:感恩父母的付出,也谢绝父母的过分付出,包括父母的唠叨操心干预和代劳。真正能够保护你的脆弱的东西,是你有清醒的认知和责任能力,你能觉察到你的脆弱跟什么相关,然后学着诚实的承认和面对。
无论那一个人,当我们不再躲避或防御脆弱时,我们已经在学会坚强了。
无论那一代人,我们都需要培养一种“智慧+勇气”的能力,以应对我们内心深处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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