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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的四个面具(作者:黄国胜)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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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22 16:47:26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里的人物都是作者的人格面具的外化。《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有四个主要人物,其中托马斯代表米兰*昆德拉的幸运儿面具,特蕾莎代表苦命人面具,弗兰茨代表讨好者面具,萨比娜代表叛逆者面具。

1、托马斯

幸运儿面具的特点是自我感觉良好,自我中心,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活泼好动,精力充沛。托马斯就是如此。他狂妄自大,傲慢无理,因为他是出色的外科医生,病人崇拜他,同事羡慕他,主任器重他。最令人羡慕的是,他有许多性伴侣。他放荡不羁,毫无节制。他是女人的杀手,任何女人都抵挡不住他的诱惑。电影《布拉格之恋》里的托马斯有一双神奇的眼睛,可以用“勾魂”来形容。他死死地盯着某个女人,并且说“把衣服脱掉”,女人就像被催眠了一样,脱掉衣服,投入他的怀抱。

幸运儿是没有责任感的。托马斯从来不向女人承诺。大多数情况下,他不会跟同一个女人上两次床。不过,也有例外。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有意识地延长见面的间隔。而且,他只跟女人做爱,不和她们一起过夜。说白了,他要的是性,而不是爱。见面次数多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容易产生感情,而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他是典型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

他以唐璜自诩。精神分析学家分析过唐璜,认为他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心理年龄停留在俄狄浦斯期。换句话说,他就是俄狄浦斯,他以第三者的身份介入父母的关系,企图“杀父娶母”。对他来说,所有的男人都是父亲和情敌,所有的女人都是母亲和性对象。

有意思的是,托马斯很了解俄狄浦斯的故事。但是,他对俄狄浦斯的理解跟弗洛伊德毫无共同之处。弗洛伊德看重的是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行为,而托马斯看重的是俄狄浦斯的担当,即为自己无意中所犯下的罪行负责。托马斯用这个故事来驳斥某些人以“不知者无罪”为自己推卸责任。

其实,托马斯自己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不负责任,反而以为自己是负责任的。为了避免不负责任,他拒绝承诺。这种情况在强迫症病人身上非常常见。强迫症病人做事非常认真,非常老到,看起来好像很负责任,实际上是怕万一没有做好,产生不良后果,自己得承担责任。认真、老到的目的是避免不良后果的发生,回避责任。如果事情是别人做的,会不会产生不良后果,他们就不予理睬了。但是,别人不知道强迫症病人的内心想法,以为他们很负责任。强迫症病人也常常误以为自己是负责任的。

幸运儿总是遇强则强,如果受到打压,就会变成叛逆者。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做什么事,而别人不让他做,他一定会坚持到底。托马斯写过一篇批评国家领导人的文章,有关部门给他施加压力,希望他“收回”自己的观点,否则取消他的医生资格。而他坚决不“收回”,结果真的被取消了医生资格,改行去擦玻璃。

即使是擦玻璃,他也乐在其中,并且跟原先一样玩女人。

2、特蕾莎

苦命人面具是受害者面具的一种。除了苦命人,受害者面具还有七个变体:逃跑者,讨好者,反抗者,弃婴,囚犯,错误分子,病人。昆德拉反复强调,特蕾莎来到托马斯身边,就像一个弃婴睡在篮子里,漂过来,被托马斯偶然捡到,说明特蕾莎是昆德拉的弃婴面具,或者说特蕾莎有一个弃婴面具。

弃婴的特点是分离焦虑,害怕被人遗弃,由此而产生强烈的依赖性,总想牢牢抓住别人不放。第一次见到托马斯,特蕾莎就被他吸引了,她觉得他和她是一路人,因为他俩都喜欢看书,随身带着书,走到哪里看到哪里。一个星期后,她就去找他了。书上没有说这是不是一见钟情,也许还没达到一见钟情的程度,只是一个模糊的冲动,但一发不可收拾。

弃婴总是担心被人抛弃,内心有强烈的不安全感,而托马斯偏偏又风流成性,所以特蕾莎非常不安,经常做恶梦。她反复梦见自己和一堆裸体女人一起,自己也一丝不挂。她还梦见托马斯当着她的面跟萨比娜做爱。这些都是嫉妒的梦。但是,昆德拉认为这些梦所反应出来的是特蕾莎对自己的独特性和唯一性受到否定和威胁的恐惧。

女人爱嫉妒,据说是有生物学原因的。男人一次可以射出几百万个精子,而女人一个月只能生产一个卵子。男人从数量上取胜,而女人必须重视质量。所以,男人花心,女人专一。专一的女人希望男人也专一,不能容忍男人的花心。

其实男人也是爱嫉妒的,甚至比女人更爱嫉妒。男人允许自己花心,但要求女人专一。如果发现自己的配偶不忠,男人的反应往往比女人更强烈。所以,嫉妒与精子和卵子没有多大关系。

假设特蕾莎出轨了,托马斯难道不吃醋?问题是,特蕾莎没出轨,所以无法知道托马斯会不会吃醋,而托马斯已经出轨了,所以特蕾莎吃醋。这说明,嫉妒是因为不平等。

嫉妒本来就是因为不平等。

托马斯是男人,医生,幸运儿,特蕾莎是女人,酒巴招待,苦命人。特蕾莎比托马斯更在乎他们的关系,更担心第三者插足。

特蕾莎有一个很强的逃跑者面具。她先是从母亲身边逃走,逃到托马斯身边。后来由于忍受不了苏黎世的生活,“抛弃”托马斯,只身逃回布拉格。最后,她和托马斯一起逃离城市,跑到乡下,当了农民。

第二次逃跑意义重大。托马斯先是觉得轻松,仿佛解脱了,后来觉得太轻松了,有一种飘起来的感觉,心里很不踏实。于是,他毅然辞掉工作,去追赶特蕾莎,这无异于往火坑里跳,因为他在布拉格是上了黑名单的。

昆德拉认为,托马斯的特点是轻,轻浮,浮躁,对什么都不在乎,而特蕾莎的特点是重,心事重重,心机也很重。特蕾莎看不惯托马斯的轻浮,觉得他太不负责任。

特蕾莎也有囚犯面具和错误分子面具,因为她的妈妈很强势,总是对她发号施令,总是嫌弃她,喜欢把她的错误公布于众,让她无地自容,导致她特别害羞。她从母亲身边逃走,就是这个原因。

她还有一个病人面具。她第一次去托马斯家,路上着凉了,发起高烧,只好在托马斯家住下,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托马斯不让女人留宿的规定被打破了。特蕾莎病得真是时候。对于托马斯来说,特蕾莎的病人面具最能激发他的医生面具。托马斯对特蕾莎动了真情,对她呵护有加。

从理论上讲,特蕾莎也有幸运儿面具,但被压抑了。托马斯激发了她的幸运儿面具,使她把幸运儿面具投射给托马斯,在托马斯身上看到了自己,所以她就被托马斯吸引了。同样,托马斯也有苦命人面具,正好投射到特蕾莎身上,所以两个人互相吸引。

荣格认为,儿童原型的特点是活泼好动、积极主动、精力充沛、富有创造性,正好符合幸运儿的特征。但是,很多孩子不具备这些特点,说明儿童原型被压抑了,原因是受过心理创伤。心理创伤导致苦命人面具的形成,或者幸运儿面具的缺失。一般说来,男孩子比较符合幸运儿的特点,女孩子比较符合苦命人的特点(譬如灰姑娘和白雪公主)。从这个意义上讲,托马斯是男孩子的典型,特蕾莎是女孩子的典型,说明他们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3、弗兰茨

弗兰茨是个好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照顾妈妈。结婚以后,他尽了一个丈夫应尽的所有义务,把妻子保护得很好。但是,他不幸福。

有一个面具,就会有一个与之相反的面具。弗兰茨有一个好孩子面具,必有一个坏孩子面具,但后者被压抑了。后来他遇见萨比娜,就把坏孩子面具投射给萨比娜,因而被萨比娜深深地吸引。但是,坏孩子毕竟是潜在的面具,他的主导面具一直是好孩子。他无法容忍自己对妻子的欺骗,于是主动向妻子坦白。坦白完了,他感到一阵轻松。可是,萨比娜并没打算跟他长期过,因为在萨比娜的眼里,弗兰茨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弗兰茨陷入困境,非常难堪。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找了个大学生当情妇。好孩子摇身一变,变成了十足的坏孩子。

但是,弗兰茨的主导面具还是讨好者。讨好者长大了,就会变成爱心大使。他后来跑到柬埔寨去抗议越南入侵,结果死于非命。

4、萨比娜

萨比娜的特点就是叛逆。她背叛了父母,背叛了老师,背叛了国家元首,背叛了国家,背叛了老公,背叛了情人。

叛逆者和幸运儿没有本质的差别,在荣格看来,圣婴是由幸运儿和叛逆者共同构成的。两者的区别完全取决于他人的评判。如果大人认可孩子的行为,他就是幸运儿;如果大人不认可孩子的行为,他就是叛逆者。萨比娜是一个精力旺盛、富有创造性的画家,当然不能受制于父母和老师。她的老公是一个酒鬼,她当然应该解放自己。她的情人弗兰茨太循规蹈矩,没有自我,没有血性,她当然不想跟他同流合污。

她和托马斯倒是同路人,托马斯很欣赏她,所以她不需要背叛。她和托马斯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偶尔见面,既有情感交流,又有身体接触。他们总是心领神会,琴瑟调和。

萨比娜和特蕾莎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特蕾莎自卑、敏感、单纯、直接,萨比娜自信、稳重、聪明、有城府。两个人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就是这样的“完美女人”。但是,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这样的“女人”,所以只好找两个女人来“拼接”。克林顿找了希拉里和莱温斯基,托马斯找了萨比娜和特蕾莎。

人格面具理论把人际关系分为两种:相似和互补,也叫认同和投射。托马斯和萨比娜有许多共同之处,所以他们的关系是相似和认同。相似关系往往不需要太亲密,因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有你没你没什么关系,不需要过分亲密,没必要卿卿我我。互补就不同了,两个人一起才是完整的,少了一个人就不完整了,所以谁也离不开谁,非常依恋,甚至互相依赖。托马斯和特蕾莎就是如此。他们一开始就很亲密,一直都很亲密。特蕾莎离不开托马斯,她需要托马斯,依赖托马斯。正因为这样,她才嫉妒别的女人。当特蕾莎从苏黎世逃回布拉格时,托马斯发现自己也离不开特蕾莎了。

托马斯和萨比娜互相认同,托马斯和特蕾莎互相投射。

都是女人,萨比娜为什么不嫉妒?原因一,她和托马斯没有走得太近,按她的个性,根本不会走得太近,所以不需要嫉妒。原因二,即使走近了,也可能不嫉妒,因为她和托马斯旗鼓相当,她不自卑。原因三,嫉妒是一种比较幼稚的心理,而萨比娜相对比较成熟。

为什么说嫉妒是一种比较幼稚的心理呢?俄狄浦斯期(三到六岁)的孩子把自己当成第三者,把同性父母当成情敌,因而醋意大发。这种嫉妒心理是会泛化的,结果就把所有的同性都当成情敌。对付情敌的方法,最好是把他们统统消灭,使自己成为“唯一”。这个方法一般是行不通的,那就退而求其次,争当“第一”。这样一来,就把人际关系变成竞争关系,随时跟别人比较,时刻准备战胜对手。一旦发现自己不是唯一或第一,就破罐子破摔,“不能全得,宁可不得”,“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成熟的人不是这样想的。成熟的人不怎么关注别人得到多少,只关注自己得到多少。自己如果得到很多,那么别人得到多少,是不是比自己多,就不重要了。自己如果够了,分给别人一些也无所谓。

嫉妒是三角化的结果。本来,两个人的关系只取决于两个人,相处愉快就继续相处,相处不愉快就不要相处,跟第三者无关。三角化就是把第三者拉进来,让第三者决定两个人的关系,你和我相处愉快不愉快不要紧,只要你不跟他来往就行。这就像做生意,挣钱多少不要紧,只要别人(包括合伙人、竞争对手、陌生人)没我挣得多就行。这是多么的荒唐啊!更荒唐的是,如果别人挣钱比我多,我就把生意搅黄,大家都不要做。如果你和他来往,我就离开你。

萨比娜没吃特蕾莎的醋。但是,托马斯心不在焉,她很难受。她偷偷地把托马斯的袜子藏起来。托马斯找不到袜子,萨比娜打趣说:“你可能本来就没穿袜子,因为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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