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故事：100块还是400块【武志红】

知也无涯

一个来访者的梦：　　他和情人情欲高涨，恨不得立即做爱。定了五星级酒店，打了一辆出租车过去。
　　到了酒店，情人下了车，出租车司机对他说，400块。
　　他大怒，怎么可能400，100就够了。
　　两人争执起来，争执了好长时间，他感觉情欲在争执中逐渐消退，看了一眼情人，发现她在酒店门口站着，落寞而无奈。
　　对这个梦，他有一个很深的领悟。他说：武老师，是不是，我的生命经常陷在100块还是400块这样的争执中，这样就可以避免性带给自己的焦虑了。
　　这真是精彩的领悟。
　　同时，也就无法享受情欲的快乐了。
　　这个梦，这个感悟，我想，或许可以解读我们文化中的许许多多现象。
　　弗洛伊德说，文明就是对性的防御与升华。
　　干吗要防御性?弗洛伊德找到的答案是俄狄浦斯情结，也即恋母与恋父情结。
　　性是排他的，而性最初萌发时，3-6岁的孩子针对的都是自己的异性父母，这是对同性父母的背叛，于是这引发了一系列复杂的心理问题。
　　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是，孩子认同自己的同性父母。
　　要实现这一解决方案，父母的关系要好，他们彼此认同，而同时父母都爱孩子，并让孩子知道父母之间也深爱着。
　　即便如此，也仍然会有很重的焦虑。
　　但我们的文明，以及我们文明涵盖下的东方文明，夫妻之间的情欲是被排斥的，而亲子之间的爱却是被极力鼓励的，于是导致孩子很容易与异性父母粘得过紧，同时又对同性父母有排斥，这就导致了更严重的焦虑。
　　尤其是，儿子与母亲的关系过于紧密，而儿子对父亲的认同很容易出问题。
　　于是我们又发展了一系列复杂的文明机制，去防御这种焦虑。
　　孝道和高考，在我现在看来，都是在防御这种焦虑。
　　高考，或者说整体的应试教育发展到无比变态的地步，或许不过是100块还是400块的问题。人的能量总是和性联系在一起，性能量不能很好的面对，也意味着所有的能量都不能很好的面对。
　　将所有的能量和性一起贯注到考试中，歇斯底里地将所有的能量与性一起贯注到考试中，就避免了性带来的焦虑。
　　在多个考试焦虑的故事中，我都隐隐看到了隐藏的这种信息。
　　其实，可能都是将生命耗费在100块还是400块的争执中，性焦虑被防御了，享受生命也变得不可能了。
　　前两天刚看了一部好像墨西哥的电影《明日战争爆发》，讲的7个高中生出去郊游。
　　7个高中生出去郊游会怎么样?他们的父母心知肚明，但他们犹豫后最终都批准了孩子出去。一对父母还挤眉弄眼地商量，他们都嗅到了青春情欲的骚动，但他们当年也是这样度过，所以他们不介意孩子也这样度过青春。
　　郊游的那天，他们嬉戏，他们追逐，他们游泳，他们相互表达但又拧着⋯⋯
　　情欲在这个过程中日益高涨。
　　当天晚上，他们围着膏火睡成一圈，不知有否睡着，更不知情欲如何安放。
　　突然间，听到奇怪的声音，抬头看，看到多架飞机飞了过去，这让他们有很不好的预感。
　　回到镇上，他们发现，战争爆发了，他们的亲人都被抓到了集中营了。
　　接下来，经过一系列的事情，这7个高中生和后来遇到的一个高中生都变成了战争英雄。
　　经由这个过程，性的动力就变成了攻击的动力。
　　在战争中，攻击的动力是简单而清晰的，我是对的，你是错的，或至少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没那么纠结。
　　但性的动力是暧昧而纠结的，会纠结到让一个人的心变得复杂到自己和别人都看不清。
　　再回到那个梦上，可以说，100块和400块的事，是可以理直气壮地争执的，生命能量可以不那么焦虑地耗费在这里头。
　　但是，性与情欲，围裹着太多复杂的东西，生命能量难以直接贯注其中。
　　也许我今年乃至以后几年的文章都是在写这种纠结，这些复杂的东西。
　　怎么写?这真不容易。
　　几个月前就想写了，但怎么措辞，能发表在报纸上吗?甚至能写成书吗?将孝道与性联系起来⋯⋯
　　本来自诩从不考虑读者的我，也开始纠结起来。
　　虽然我们可以坦然地看弗洛伊德写的恋父恋母情结，但如果将我们社会的故事写透，也许又不一样。
　　但或许，这是我自己的心结而已，100块还是400块。
　　真将这些故事写透了，孝道、高考与专制文化，也许就都写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