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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之惑——真实的感觉和虚假的表达

作者:南岛  时间:2005-07-19浏览次数:1169

话语之惑——真实的感觉和虚假的表达

 
     熊  玲:在我所接触的治疗案例中,我发现“词不达意”、“口是心非”的现象非常普遍。他们在与亲人、朋友或同事的沟通中,想说什么,但一旦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个样子,甚至和自己想说的话完全相反,所以造成了许多沟通的障碍和误解。我想,作为咨询师,常常需要与他们讨论“词不达意”的深层心理机制问题,以便帮助他们准确地表达自己。向老师,您是怎么看的?
    向  程:是的,话语问题是人存在的一个普遍问题。“词不达意”和“反向表达”,是一个常见的心理事实,它的基本意思,是一个人不能够按照自己内心深处真实地感受去表达自己,或者按照与自己的内心感受完全相反的方式表达。譬如,用“快乐”掩盖“痛苦”,用“自傲”否定“自卑”,用“不”表达“是”,用“拒绝”表达“需要”,用“恨”表达“爱”……凡此种种,皆为生活中常见的现象,可归为“词不达意”的范畴。“词不达意”是人所面临的较为普遍的心理困惑,似乎没有人能够完全避免。即使是心理咨询师,或者是习惯于进行“精神分析还原”和“现象学还原”的分析师,有时也难免会陷入这样的尴尬当中。
    以我自己为例,你知道,我最近正好享受了一次令人的尴尬的“情绪大餐”,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话语表达搞得灰头灰脑的……
    熊  玲:是吗?难怪这两天向老师您看起来有些深沉了(笑)。是不是那天您和您夫人之间的电话?您有过自我分析吗?
    向  程:有,只是不太清晰。周三那天,我从外面回到所里,因为外面很闷热,身上热汗难耐,感觉很不舒服,很难受。我急切地想找一件体恤衫换上,不料平时放在咨询所用做更换的衣服一件都没找到。我马上意识到,可能是上个周末太太把衣服都带回家了。于是,我不假思索地给太太去了电话,用责备的口气说:“唉!我放在办公室的衣服怎么一件都没有了?你怎么把它全都拿回家嘛,也不给我留一件换洗的。难道你要让我把这一身的脏衣服穿到星期六不成?你烦不烦!”。谁知道,太太没等我说完就冲我喊了起来:“你这人真不讲道理!上周六我收衣服的时候还问过你,拿回家洗,行不行?你说统统拿回去。……我把你的衣服拿回来洗干净,晾干,折好,放进柜子里,你自己忘了带走,还冲我发火,哪像一个心理咨询师!我看你自己就需要接受咨询!我跟你说,你的事情今后我一概不管!”电话“咔嚓”一声,挂线了。
    熊  玲:您当时是什么感觉?我指的是在和您夫人通话以后……。
    向  程:些许沮丧,有些无助和尴尬,像“气球被扎破”的感觉,准确地讲,就是“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在电话之前想从太太那里得到的,一点都没有得到,全然不是太太反馈给我的那些。并且我对自己的语言表达也感觉怪怪的,觉得自己的表达一定出了问题。因为我很少用这样的口气给太太说话,很少责备她的。我甚至认为宽容一直是我最大的优点。
    熊  玲:我们可以设想一下,您找衣服没有找到,当然也就换不成衣服啦,因此,感到不舒服是自然的。这个时候,您希望通过电话得到什么?……您可以重新设想出一段太太的话——让您满意的一段话,看看您希望太太说什么。
    向  程:应该说——,如果太太说:“你不要急,衣服不是都拿回来了吗?我整理衣服时还问过你的,你说过可以的。……要不你赶快去冲个凉,喝点‘藿香正气水’?要不我想办法把衣服给你送去?要不你自己先去随便买一件对付对付再说?”我就舒服了。我好像是希望她关心关心我,尽管我平时对于太太对我生活方面的照顾并不特别在意。我可能只是期待她在语言上关心关心,并不会指望她真的给我送衣服来的。
    熊  玲:从您设想出的这段话中我推测,您和夫人通电话的无意识动机,其实是想获得关爱和安慰,而且是母爱式的关怀——平静的解释(不是擅自拿走的);赶快给您想办法(冲凉、买一件);怕您生病,关心您的身体健康(叫你吃药),这些帮助您克服困难的措施,无不是“母爱”的表现。因此,我确定您当时需要的是母亲般的“关切、安慰、宽容和生活指导”。但问题出在——,您以责备的口气与太太说话!可不可以这样界定:您说的不是真正想说的,是一种虚假的表达,至少不是您内心深处的感觉;您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进行了“变形”和“化装”,然后通过“责备”和“怪罪”的情绪表达出来,甚至还有一点“批评”的味道,这和您打电话的初衷是矛盾的。
    向  程:对,我基本上同意这种说法。
    熊  玲:要知道,对您那天的表现,我们几个曾私下进行过讨论,希望您不要介意。我想知道您自己是否清楚,在您“词不达意”事件的背后“隐藏的机制”或“情节”是什么?
    向  程:没有认真地想过。不过我知道这和我的“大男子精神”有关,因为在同事们面前直接向自己的老婆表达需要关心安慰的情绪,或者表达沮丧、难受、无助等情绪,对于大老爷们来说是不妥的,所以不自觉地选择了责备和怪罪。
    熊  玲:这是个不错的解释!但,这个“不自觉”是怎么形成的?觉得“不妥”难道就一定会表现出“责备”和“怪罪”吗?如果仅仅因为您说的“难为情”,您完全可以不去打那个电话呀!再说嘛,您在表达自己的感受时一向是比较直接的,并无刻意掩饰自己的倾向。我想也许还有另外的解释。
    我是这样推理的:既然您给太太去电话,说明当时是一种非常难受的感觉,可能感到了某种强烈的沮丧、无助。按照一般的心理反应规律,一个男人在无助、沮丧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母亲的,或者投射出“母亲的意象”,变相地从妻子或者身边的异性身上寻求母爱的满足。但我没有找到足以让您沮丧无助的理由。
    我不太相信仅仅因为一个换衣服的问题就让您那么难受,更不太可能让您产生无助沮丧的体验。我想,这仅仅是一个情绪诱发事件,或许有更深层的心理原因和心理事件您还没有意识到……。向老师,您可以检查一下那天你的生活状态,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线索。我想提示您的是,那天咨询所里我们几位的情绪状态也许对您是有影响的……。
    向  程:……我明白了!这让我想起了我早年生活的一些场景,这种场景重复了好几年,对我构成了一生的影响。
    在我7——11岁期间,我和我的两个弟弟一直与母亲生活,那是一个偏僻的山区——一处“单家独户”,周围没有人烟的地方——是一所村办小学。母亲是一位乡村女教师,而父亲是一位中学教师,他生活在与我们相距仅40华里的地方,平时很少回家看我们。每到星期天,母亲都要到附近的一个镇上购置大米、面粉和一些生活必需用品,我只好留在家里照顾两个弟弟,直到天黑妈妈才回来。
    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经常到太阳下山、夜色朦胧的时候还未回家,于是,我和两个弟弟急切地跑到一个山坡的边缘,眼巴巴地望着山下河谷中的羊肠小路,心里盼望妈妈早点回来。如果看到一个人影在移动,我们就会拉大嗓门——“妈妈!”然而,只有山谷里传来的空荡荡的回音。每当这时,最小的一个弟弟(不到三岁)就开始哭,要妈妈;继而是另一个六岁的弟弟哭……我自己强忍着;但看到他们都哭起来的时候,我会愤怒地先抽二弟一耳光,然后自己也哭了起来。
    熊  玲:要是您母亲回来了呢?
    向  程:心上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我们都会高兴起来,马上没了悲伤和恐惧,因为我们再也不害怕了!正因为这段经历,以至于现在,我特别不能接受我周围的人——那些我可以看作兄弟姐妹的人(特别是男人)——太脆弱无助,因为这种脆弱无助会把我置于“独自一人承受一切”的地步,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让我的兄弟高兴起来呀。我有坚强地承受一切的一面,但这种生活风格却源于对“与母亲分离的无助感”的拒绝和恐惧。
    熊  玲:向老师,也许那天您的情绪与我有关,这里面或许存在一些误解。那天,我从老家回来刚来上班,因为父亲的去世,我没有从悲痛中完全走出来。或许是因为我们的一些表现牵动了您的某些情绪?
    向  程:不,不完全这样。我并不觉得熊玲老师您伤感有什么不对,因为您深爱的父亲刚去世不久,又是休假后上班的第一天,我想您见到我们一定会伤心……。您可以那样表达自己,在我的心理意象中,您就像我那不到三岁的小弟,您(他)哭是自然的,我能理解。但是,当我试图走进你们的房间时,无意中一瞥,发现他们几个眼圈都红红的,一副“伤感落泪、沮丧无助”的样子,一点没有了“心理咨询师”的影子,心里就不舒服了。再看看别的老师也是那样,似乎更悲伤一些;后来李雪梅走进咨询所(在我的感觉中,她是心理能量比较大、比较坚定和平稳的),“径直”走进那个房间……那种场景,望而生畏,唤起来我童年的心理体验。所以,那一天的整个上午,我没有像其他同事们那样……没有走进来对您说过一句安慰的话,甚至根本就没走进你们呆那个房间……。我知道,我是在刻意地回避某种场景,压抑自己的无助、伤感,以及由此伴生出来的指责情绪……。后来,就发生了我与太太在通话中“发脾气”的一幕,这是对指责情绪的转移。只不过,这种转移需要一个“借口”,“没衣服换”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我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的“难受的感觉”进行了“放大”,“太太”在这个时候也只是一个“替身”,一个无辜的受伤者!
    熊  玲:如果您自己进行“情绪还原”的话,这种愤怒和指责指向谁?我说的是它最原始的指向,最初的指向?
    向  程:很复杂!可能指向我自己!因为我在做一件我自己难以胜任的事情——强迫自己不陷入无助与悲伤,强迫自己要为别人的情绪负责!但这又是我的母亲造成的——她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还有我那不管我们的父亲——为什么不帮母亲?不照顾我们?而让我这“向老大”充当两个弟弟的监护人!所有这些,都是我童年那段生活场景带给我的内心体验。
    熊  玲:能否这样说,这种愤怒、指责的情绪,其真正的指向是您童年生活体验到的那个母亲和父亲——你心中的母亲和父亲的客体意象?因为是他们让你陷入了无助和沮丧,这原本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可以吗?
    向  程:完全可以,我认可这样的分析,也谢谢您让我清晰地明白了自己是怎么回事儿!
    熊  玲:让我们回到话语表达的真实与虚假上面来。我们能够说,您在您太太面前进行了虚假的表达吗?
    向  程:是的。就换衣服这件事情本身而言,我是言不由衷,词不达意的,准确地说是典型的虚假表达。但是,它来源于我自身另一个的真实:一个我成长过程中形成的主观情节——既无助和恐惧而又要坚强和忍耐;对父母既感到愤怒和指责而又不得不控制自己,以免失去父母的关爱或者遭遇惩罚;——自相矛盾的情感。
    熊  玲:我赞成您这样的说法。
    向  程:在没有进行分析或自我分析之前,人们通常意识不到这种情节的存在,或者最多只是知道自己有一个什么样的情节,但并不知道这种情节来源于怎样的生活事实,没有完成体验上的联接。即:不能够把当时形成的矛盾的情绪与过去类似事件——心理创伤事件——产生的情绪体验在意识层面很快地联接起来,因此总会不自觉地受“早期创伤体验”的趋使,做出莫名其妙的反应。每当我们对这样的表达障碍进行分析和解剖时,在意识层面就加强一次这种联接作用,这,也许是我们走出虚假表达的最重要的一步。
    熊  玲:那么,能否说,一切虚假的表达都是应该避免的呢?
    向  程:不!那些基于社会适应的需要的有意识的反向表达或言不由衷,尽管是虚假的,但是人所必需的,也是善意的表达。譬如,一个职业经理或者一个“老板”,在下属面前控制自己的无助感和沮丧感,表明了一种优秀的职业经理人素质;一个不慎走进正在用午餐的朋友家里的人,当主人问他“吃过没有”,他说“吃过了!”(其实他没有吃过午餐),只能表明他有礼貌和涵养。
    但是,一个因为自己深爱的男朋友的离开而陷入失恋的女人,却要用“求情”或者“指责”、“控制”或“愤怒”把自己男朋友“拉”回来或者“逼”回来,那就是一种不恰当的虚假表达;一个不愿意放弃一桩婚姻,但为了维护自己的所谓“自尊”,而愤然选择离婚的人,就是受了自身情节的趋使,也是虚假的表达。
    熊  玲:向老师,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是一个关于话语文本的问题,一个关于表达的真实与虚假的问题。通过我们的讨论,又形成了这样一个“对话文本”。依据结构主义的理性思维,或者依据现象学还原,看报的人感兴趣的“不是报纸的内容,而是报纸的版式设计,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内容”。同样,人们不仅仅对故事或案例本身感兴趣,更关心作者为什么要写这个故事?就这个“文本”——我们两人对话录,我想向您提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许有些敏感,那就是——,您为什么愿意用您自己的事情来举例?你想要从中得到什么?
    向  程:理解、接纳,还有消除误解的意思,以便我不再独自一个人承受!一个附带的好处是,我不必用我来访者的事例来举例,因而避免了“泄密”的风险。但我知道,后者不过是我的又一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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