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推半就”的东方智慧（从中）

心里天蓝

“
在山东文化中，如果有人给你送礼物，你首先要克制自己，表现出不肯接受礼物的样子，然后对方就会更加热情地坚持要把礼物送给你，当然经过一番客气之后，最终，你还是把礼物收下了。收下礼物后，你嘴里还要叨念着“真不好意思”，然后把礼物暂时放在一边，先不要着急打开，要等别人走了之后，再悄悄打开，看里边是什么东西。经过这般客气的推让之后，最终你收下的，不只是礼物，还有对方的诚恳和热情，还有自己的矜持与尊严。



而外国人在接受礼物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的谦让，他们会很高兴地把礼物接过来，兴奋地打开包装，看礼物具体是什么，然后会惊喜而幸福地向你说声谢谢。



这大概是中国儒家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差异之处吧。山东人在客气地推让时，并不是不想要这个礼物，而是不愿意直接表达自己想要这礼物的愿望。为什么不能直接表达想要礼物的愿望呢？因为如果坦白表达了，就会担心别人认为自己太自私、太贪心，即使别人不说我们自私，我们自己在内心也会进行自我批评、自我谴责的。我们自幼所受的教育、所形成的伦理观念会要求我们克制自己的欲望，告诫自己要大公无私，不要自私自利，不要贪求别人的任何东西。这其实就是儒家“集体主义”的文化，它要求每个人都要克制自己的私欲，克己奉公，克己为人。



在美国访问期间，有一次，一位女治疗师问我：“你是否希望我明天送你去机场？”我立刻回答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她马上强调并申明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现在是我在问你是否希望我去送你，而不是让你考虑我是否有时间去送你，我有没有时间，那是我要考虑的事情，而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我听了之后很吃惊，因为我这样的回答，在国内是非常习惯了的一种表达方式，大家都不觉得是有问题的，怎么到了美国之后，就成了问题，甚至成为了人际交往的障碍了呢？看来，心理还真的是有一个跨文化的问题，这问题，如果不跨文化，还真的体会不到。



世界有阴阳，人分以男女。每个人都有一个男女性别，即使在同一种文化中，“男人”、“女人”的性别角色也具有文化特点。在同一个社会文化中，我们也在扮演着各自的性别角色。由于性别角色的差异，男女之间也就具有了类似跨文化的特征。比如，男人要坚强，男儿有泪不轻弹，女人要温柔，男人在恋爱中要主动追求，女人即使爱上谁，也不能主动地去表达，只能含羞地看男人一眼，然后脸色绯红地低下头，含情脉脉地等待着男人的主动追求。生活中，我们经常听说，某女孩，在恋爱中发生了性关系。具体说来，最经典的场景是，男孩子主动说出想做爱的要求，女孩儿最开始总是不肯答应，在男孩的强烈要求下，女孩儿还是不说话，也不逃避，继续默默地坐在那里，头低着，脸越来越红。这时候，如果男孩进一步采取行动，女孩儿虽然被动，但是并不拒绝，就这样“半推半就”地与男朋友发生了性关系。



对于这样的一个经典场景，性爱过后，男孩儿在心理上会是比较满足的。因为，男孩相信这个女孩是比较“保守”和“矜持”的，是一个对性爱很严肃认真的女孩儿，如果不是自己的强烈要求和主动采取行动的话，这样的女孩儿是不会主动与男人发生性关系的。男孩对这样的女孩会感到比较放心，会感到她只属于我自己，她只被我一个人单独占有，她是不会被别的男人轻易占有的。男孩当然也会在心理上欣赏自己的勇敢和性魅力。



对于这种场景中男人的心理，人们不难理解。而对于此情此景中的女人心理，就会让人感到有些困惑。当男孩主动时，女骇既不表示愿意或喜欢，又不表示拒绝，任凭男朋友进一步行动下去。这时，女孩是怎么想的呢？从女孩的面色桃红来看，女孩显然是已经明白了男朋友想要做什么，她已经意识到了将要发生的“后果”，她的呼吸已经开始急促，心脏跳动正在加快，如果这时给她测一测血压的话，血压也正在上升。女孩的性生理正处于激活过程之中，很可能她的心中正在渴望着性爱的发生。既然是自己也喜欢或者渴望，为什么她就不主动提出要求或主动采取行动呢？为什么她要采取这样的被动等待、“半推半就”的性行为方式呢？这肯定与其所处的社会文化有关，与该文化中的“女人”性别角色的各种清规戒律有关。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男人的性权利明显地高于女人，男人可以主动追求自己喜欢的女人，男人是自己的性与爱的主人，而女人却不能主动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女人在性爱方面被男人所主宰，甚至被男人所奴役。男人可以公开谈论性的话题，男人可以说粗话，甚至是以性的字眼来骂人，而女人则必须文雅大方，不可以浪漫张扬，不可以主动谈性，更不可以说粗话或骂人。即使在恋爱过程中，必须显现得相当“保守”，不可以主动给男人送红玫瑰花。女人在性爱方面，无论自己多么渴望和喜欢，都不能表现出任何主动。如果女人能够做到这些，就会被文化定义为“好女人”，否则，就会被认为是一个“太轻浮”、“太浪”的“坏女人”。



如果说男人是“一等公民”的话，女人就变成了“二等公民”。



女人迫于这样的社会传统文化压力，当她喜欢某个男人的时候，就只好主动采取这种“被动接受”的行为方式，任由男人去做进一步的操作，她则“半推半就”地去顺从。或许女孩的内心当时正是这样想的“人家不反对，就是已经答应你了嘛，还不快点儿？！傻瓜。”女人半推半就的结果，不是推开了，而是就范了。所以，“半推”和“半就”相比来说，最终不是“推”，而是“就”。“就”的是本心，“推”的是规矩枷锁，是超我让“推”，本我让“就”，最终，还是本我战胜了超我，也成就了男朋友的愿望。



好一个“半推半就”！这与山东人接受朋友礼物时的行为反应模式是多么的相似啊！在性爱之前的推让，可以更进一步激发男人的做爱热情；当性爱过后，女人更要让男人对此次性爱负全部责任。在这“半推半就”中，女人也把责任推给了男人，把性爱享受留给了自己。这反映了女人的智慧，也反映了中国文化的性别特征。



中国人，与西方人相比，相对不太愿意主动表达自己的愿望，往往会是首先按照别人的意愿去做事，把别人的意愿放在首位，把个人意愿放在其次。“半推半就”，表明女人内心是有冲突的，同时，也是女人处理内心冲突的一种行为方式，是一种压抑之后的妥协心理和行为。



这“半推半就”，其实并不只是女人的行为方式，也是中国男人/女人共同的常见日常行为方式。当领导表扬我们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首先表示一番谦虚，表示这样高的荣誉让我“受之有愧”，表示应该把荣誉让给别人而受到表扬之后。回到家里之后，自己就会悄悄地高兴半天，甚至会乐得大声发笑。当领导给予我们职务提拔时，我们也一定要先严肃认真地表示自己有些担心难当重任，而内心却想着“此重任，非我莫属！”



有这种行为模式的人，一般是处于弱势地位的人，其竞争力也会相对弱一些，他们承担责任的能力或者信心会比别人低一些。西方人在参加体育比赛前，总是会放出狂言说“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而中国的运动员在比赛前，总是会说“这是一场恶战，对手太强大，我们要想取得胜利将是非常不容易的，是相当艰苦的。”这样的语言和行为表达方式，就是一种“半推半就”的模式，表面上看，我们好像是要把冠军的荣誉让给别人似的，其实，内心还是挺想得到冠军的。一旦自己真的失败了，把失败的原因和责任给予对手的强大，这样可以原谅自己的失败；一旦自己胜利了，就可以说这是我们奋力拼搏的结果。只承担胜利的享受，不承担失败的责任，这已经是中国人习惯了思维方式，是“二等公民”的思维和行为方式。



半推半就的好处：

1、顺从他人，减少了人际关系中的冲突；

2、“推”和“就”，如果协调得好的话，成就了他人的同时，也达成了自己的内心愿望，减少了心理内部的冲突。

3、借力发力，节省了自己的力气，借助他人的行为来实现自己的愿望和目的。



害处则是：

1、“推”和“就”，如果协调得不好的话，成就了他人，委屈了自己。压抑了自己的欲望和要求，个人愿望和情感不能及时地得以表达，不主动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2、半推半就，让别人难以明白我们的内心愿望，别人就会忽视我们的心理需要和个人意愿，最终别人做的事情，就可能难以实现我们的愿望，甚至是违背了我们的个人意愿；

3、对自己的行为不敢于承担责任；

4、压抑久了，只管逆来顺受，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中国人为什么会喜欢采用这种“半推半就”的行为方式呢？因为中国有着两千多年的封建礼教，这样的封建礼教“存天理，灭人欲”，也灭掉了攻击性和创造力，让人们都不敢主动去承担自己的行为责任，更不敢去表达自己的个人意愿。



今后，我们是否也要学习一下西方人的表达方式呢？学会坦率地表达，喜欢就直接说喜欢，不喜欢就直接说不喜欢。“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尊重别人的同时，也尊重自己；把别人当人的同时，千万别把自己不当人；把别人当成是一等公民的同时，千万别把自己当成“二等公民”。过去我们喜欢让自己变形来容纳别人（我称之为“阴道文化”），今后我们是否也可以学习国外，主动出击，攻击他人（“yinjing文化”）？学会如何“推”比学会如何“就”，对我们来说，似乎是更重要一些。当然了，我们也可以兼顾中国文化的变通性，更加灵活地去使用“半推半就”的行为方式，比如，当我们喜欢的时候，就“半推半就”，最终还是“就”了；当我们不喜欢的时候，就“半就半退”，最终还是“推”了。 “大丈夫，能伸能屈”，“深入浅出”，“进退自如”，我们完全可以发明出“全推全就”、“全就全推”等各种更加灵活的行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