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自我伤害 （转帖）

熊玲心理咨询

成瘾是一种自我伤害。人们试图通过沉迷网络来超越过去的未竟事务，包括创伤、喜怒哀惧等等的各种正负面的情感情绪。在治疗中，我所接触到的个案几乎没有纯粹性的网络成瘾，相反，网络成瘾更多地作为一个症状而得到表达，并通过自我伤害的方式与过去连结，从而获益。

自我伤害之所以能够获益，是因为它创造了一个幻觉，让当事人误以为自己正与当下的自我连结。要知道，我们之所以存在，是由于有存在感、价值感等感受的支撑，与这些感受连结，我们才能感知我们所生存的世界，并且确定自己是真实而非虚幻地活着。自我伤害首先创造了这样一种幻觉，它有一个以快乐的即时体验为基础的面具，让人表面上觉得正在做的事情是快乐的，是自己想要追求的，如吸烟、酗酒、沉迷网络等等。在进行的过程中，当事人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快乐是被真实体验的，并且在那短暂的时段里隔离了负面情绪。换句话说，我们的大脑处于一个被麻醉的状态，它被即时的快乐体验“欺骗”了；但同时，我们的体力、健康程度在骤减，甚至可以说，我们的身体在透支。也就是说，我们的大脑与身体接受到的信息是不对称的，也不协调的，而当我们在将来的某一天感受到身体变化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伤害”这个东西的存在。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会为自我伤害找各种理由，而且相当合理的理由，来维持它的存在。如吸烟是为了提神，喝酒是为了应酬，吸毒是因为内心极度痛苦，上网是因为极度空虚和寂寞，这些行为都已经维持多年，当事人觉得想戒但戒不掉了。这种感受是很真实的写照，也是当事人内心痛苦的来源，不是不想戒，而是做不到。问题在于：为何做不到？

很多人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会倾向于道德上的谴责，说他们烂泥扶不上墙，自暴自弃，让自己和家人都处身于痛苦之中。这些话在道德层面上是没问题的，不过可能也是因为这些话，当事人会更加堕落下去。原因很简单，其一，当事人如果对这些话心生怨恨，那么他将不会接收到任何有益的建议。其二，人们的指责将在当事人原有痛苦的基础上添加一种内疚和罪恶感，当事人就会去赎罪，去偿还这种内疚感。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当事人此时的偿还是建立在心理素质极度虚弱的状态之上，因为他已被这个行为模式困扰很久了，很难指望他付出什么东西来回应他人的期待，于是，自我伤害成为当事人最直接也最容易做到的赎罪方式。

与“自我伤害”相处的时候，当事人对它的位置是模糊不清的。它既是朋友，又不是朋友，既是敌人，又不是敌人，这涉及到关于获益的问题。有句话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在心理学上，我觉得这句话在某程度上来说还是适用的。首先，自我伤害谈不上是当事人的朋友或敌人，它不是一个实质性的结构或组织，而是一个心理学上的术语，甚至还带有某种玄学式的不可捉摸的神秘特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自我伤害的经历，正如每个人都有过伤风感冒的经历一样，关键是否到达需要治疗的地步。这个就因人而异了，有些人体质强一些，一般的症状过段时间就会自然好，有些人体质弱一些，同样的症状可能就要打针吃药了。不过，不管是否需要治疗，感冒伤风这个症状都同样指向一个本质，那就是当事人本身的免疫力下降了。同理，我认为几乎所有的自我伤害都指向一个本质，那就是当事人自身的某些东西缺失了，或者说，当事人能从中获得自身所没有的利益。

第二，自我伤害有朋友的性质，也有敌人的性质。这是几乎所有的自我伤害都存在的一个特点，也是当事人深感困扰的地方。有时候它看起来是如此美好（如享受烟酒的过程），有时候它又来得如此无情（如享受过后的烟酒反应）。如何处理与它之间的关系？把它当成是朋友，接受与它的共存，还是把它当成是敌人，坚决消灭它？这是一个问题。

在触及自我伤害这个层面的时候，从个人层面看，我也在触及纵向的自我防御，这个防御是自我伤害赖以生存的第一道防线。撕开防御进入之后，我们将接触到第二层东西，即自我成长中的混合物，源于自我成长中某些正性积极的部分被掩盖，负面的部分浮现出来，自我伤害正是在这种混合物找到了存在的夹缝与间隙。从处理好这些正负双面的情感情绪，我们得以把自我伤害的原貌呈现出来，让我们与当事人共同看到它的本质，即与自我伤害所连结的个人部分，我称之为情结。这些情结与个人的成长经历直接相关，并通过第二层的情感部分获得表达。

从超出个人的角度来看，我们将看到横向的东西，那是贯穿个人的系统，整合了历史与时间线的部分，个人的情结在这个庞大的系统中与过去、当下、将来进行了连结，包括个人的原生家庭、家族层面的东西以及历史演变及对未来的影响。自我伤害延伸出无数的枝节，与这些层面的东西连结在一起。通常情况下，自我伤害与过去连结得最深，不仅是个人的过去，还包括家庭、家族的过去。我感触颇深的是恐惧，这种恐惧包括丧失、无法与原生家庭建立连结、无法与家族建立连结的恐惧。一如开篇所述，自我伤害试图建立连结，表达忠诚，这样做的最大好处是强化了存在感与价值感，避免了被抛弃与孤独所造成的恐惧。这个分析性的假设与婴儿出生后的假设性感受相似，婴儿从温暖、安全的母体来到这个世界，体验到的肯定不是获得新生的喜悦，而是即将接受未知洗礼的恐惧。

综上，病理性的自我伤害至少有两个切入与治疗的突破点，即处理个人层面的创伤，以及考察当事人与原生家庭、家族的连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