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性与确定性

悍马秀

编者导读：这是咕咚（幸福课专栏作者之一，一位研究积极情绪的在读博士生）用拟人笔记，整理与自己的老师交谈以及学习、研究情绪的笔记。在笔记中，我是指咕咚；你是指老师。文章交谈主要是涉及到科学与人生中的不确定性与确定性。对话中虚拟的老师从情绪心理学的角度对不确定性与确定性进行了解释。文章粗读有些费解，因为，咕咚用对话录的形式记录的，同时牵涉到了较多心理学研究中的隐喻，然而，耐心读下去了，会对于大家理解人生中的不确定与确定，有所收获。
枝头的乌鸦，清脆地穿过宁静的清晨。我看着渐明渐暖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对你说：
“小时候，上学的路旁有许多高高的松树，常看见喜鹊飞来飞去，我就喜欢以每天是否看见喜鹊、看见几只、奇数偶数……来预测当天的运气，还对这个判别方式的 完善乐此不疲。”
“哈哈，就像远古人类对于自然现象的蒙昧崇拜，为天地日月、山川鸟兽与自身的关系绞尽脑汁。我们的祖先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居然还编出了完整而系统的《易经》，来观天地、测吉凶，真是厉害！”
“可是，几千年下来了，我们斟酌、检验、抛弃和修正了那么多解释自然与人类的道理，我们确实找到了绝对真理么？有可能找到么？它真的存在么？”我不解地盯着你问道。
“唔——这还真是永恒的命题呢。基督教说上帝创造万物、圣经是绝对真理；伊斯兰教说真主主宰一切，古兰经传播真理；佛教说万物皆空，真理在于悟性；儒教说格物致知，要观察实践；道教说道由心生，真理在本性之中……不同的信仰，都有各自的一套体系，在信奉者看来都是最完美的解释。你是科学时代的产物，自然也有一番不同的见解。”
“呃——虽然一直都接受科学教育，但我其实觉得自己更像是不可知论者。由于知识和眼界的局限，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去评判其他的解释体系；对于自己的认知体系，又很难跳出其外去评判。从小到大学习和遵循的科学规律已经让我习惯、认同和接受了，但也很清楚在科学发挥重大作用和做出有力解释的同时，仍然对更多的谜团束手无策。是科学的可证伪和可重复性让我感到，它的确优于那些纯粹用想象和思辨来应对未知、困惑和不安的宗教、信仰或个人经验。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可以通过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等来感知的物理世界，但是感知觉不但在物种间有差异，在我们同类的个体间也有差异，所以相同的物理世界会被不同的人主观地感知为不同的样子，彼此之间既有重叠、也有分歧。这样一来，纯粹的物理世界、感知到的世界加上我自己与生俱来的特征、知识的积累和个人的经验等等交织在一起，就打造出一个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我从这些不同的渠道中获得信息、形成规律，再返过头去认识和应对它们。但除了这些我还有能力试着澄清的层面，我不知道是不是还存在其他什么我根本不知道的‘精神’之类，起码从科学的角度无法证明。所以我倾向于对这些问题不置可否，随便哪方面增加了让我信服的证据，我就可以向那个方向的天枰倾斜一些。”
看着你专注的神情，我又继续说道:
“我相信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一定的理由，而这些理由塑造着我们对世界的理解。科学帮助我们辨别哪些理由是科学的、哪些不是，其他体系提供的解释则可以启发科学家去探索和检验各种不同的可能性。我是习惯和选择了追随科学，但像我这样的不可知论者，估计永远也没办法完全虔诚地信仰或不信仰什么。”
看你还是严肃地沉默着，我忍不住嚷道：“喂，我说了这么一大通了，你好歹给点反馈吧！”
“咳，让我的榆木脑袋来加工这种有深度的问题实在是难为它啦。”你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估计被我的语无伦次绕昏了吧。不过你还是缓缓地打开了话匣子，“记得许多年前，一所著名医学院的院长在毕业典礼上对满堂的精英学子们说：‘这些年来，我们教给你们的东西中，有百分之五十都是错的。但更成问题的是，我们不知道错的是哪百分之五十。’可见，‘不确定性’在每一门科学中都普遍存在，而且在社会科学中的比例更大。研究‘情绪’的心理学家Steven Stosny说自己读研究生时学习的关于情绪的一切几乎都是错的，读起自己六年前写的东西都会震惊地发现怎么会错得这么离谱。尽管如此，他还是高度肯定了这种普遍存在的‘不确定性’。”
“我知道科学研究是需要对‘不确定性’有相当的承受性，肯定‘不确定性’具体怎么说？”对这个从未接触过的思路，我充满了迷惑。
“嗯，让我慢慢跟你说说Steven Stosny的发现吧。”你微笑着安慰道，“我们常常会由于‘情绪’引发的‘确定幻觉’（illusion of certainty）而犯许多错误。产生高水平肾上腺素和皮质醇的情绪，特别是生气、恐惧和程度稍轻一些的羞愧，会由于它们的安非他命效应（amphetamine effects，安非他命是一种促发能量、情绪和自信的物质）让我们产生最强烈的‘确定幻觉’。安非他命通过加速新陈代谢中的能量制造，让我们产生一种临时的自信感，同时让我们的关注点变得狭窄、忽略了大多数值得考虑的因素。这就是为什么喝完咖啡后会比之前更自信，为什么生气的时候会更坚信自己是对的、而其他人都是错的，因遇险而恐惧的时候、因失败或缺陷而感到羞愧的时候，我们也同样会狭隘地固执于自己的观点。”
“啊哦，还有这种内在的生理机制啊……”我不禁感叹。
“嗯，‘确定性’本身其实是一种情绪状态、而不是理智状态。为了聚焦和拥有确定感，大脑要过滤掉大量的信息而只加工剩下的一点点，于是事物的一两个方面被特别地放大、而其他一切都被通通过滤掉、事实也被扭曲了。你也许能从聚焦的一两个方面上挖掘更多的细节，但你也把它们从本为一体的动态系统中割离了，丧失了对情境的大意义的把握。这当然就更增加了在情绪之下犯错误的概率。换句话说，你越感到确定，你就越有可能是错的。”
“就像三国演义里，关羽被孙权斩杀后，悲愤交加的刘备不听劝阻，大举杀奔东吴为兄弟报仇，结果却被东吴大败、元气大伤、最终丧国？”我随即想到那些劝诫人们不要在盛怒之下做决定的例子，“原来说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会丧失理智，还有这个潜在的原因哦。”
“是啊，情绪和认知总是纠结在一起相互影响的么，生理心理也是相互因果的，大脑就是一个最主要的中枢。”你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再来谈谈科学研究的问题吧。‘不确定性’正是科学研究的基础，科学知识并非事实的积累而是一系列的概率，比如一个假设的真实程度，依赖于一系列支持它的观察在多大程度上为真。科学在对假设的不断检验中进步，但所有这些都难免内在的偏见，采用不同的方法、从不同的角度、进行的不同观察……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事实扭曲，因为它们要求聚焦和相对的参照点。每当你在一处点亮光，就在另一处留下阴影。科学探索把那些最可能只有微小扭曲的观察聚集起来，合成一个对事实的动态描述，但它本身却永远都是不完整的，势必会随着更多的观察和假设检验而变化。但是推动科学研究不断地进行检验、以推翻原有假设的‘不确定性’却不会将我们带入循环，除了偶然的死胡同，科学和衍生出来的技术确实在不断进步。我们不会退回到天圆地方的观点、也不会再认为某些情绪是恶魔带来的。我们比几年前知道的更多了，但是我们所知道的和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却几乎每天都在变化。”
“可是，尽管‘不确定性’是对于科学研究可能必不可少、甚至大有裨益；但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还是应该多一些确定的成分吧？”
“其实，如果我们能够容忍‘不确定性’，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能够学到更多、彼此也更容易实现情感上的共鸣，让我们更智慧、更宽容慈爱。遗憾的是，人类很难包容‘不确定性’，因为它会引发焦虑——未知常令人抓狂。研究发现，焦虑水平更高的人更难以容忍模棱两可的解释，而倾向于总结概括和忽略感知觉中的微小差异。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不够敏感、或更具有偏见，而是因为他们更焦虑，他们更难将‘不确定性’作为学习和沟通的动机，而这正是我们都应该做的。”
“焦虑的时候更偏激、更狭隘？好像是有道理。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焦虑的时候，遇到不确定的问题，是怎么处理的……”我一时搜不出相关的回忆。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某些时候与‘不确定性’交过手，但往往不是通过学习和沟通，而是试图装作它根本不存在。我们对它并不友善，而是拼命地压倒它、掩盖它。教条、迷信、错觉、自负、药物、强迫、抑郁、愤怒、完美主义……都是我们对付它的武器。当然，我们有时候也会下意识地重视‘不确定性’对于生活的价值和意义。此时，我们对于理解和沟通的追求，让我们最终变得不那么脆弱。更重要的是，我们有时能够领悟到：‘不确定性’带给我们的永远变化、永远不完整的‘事实’正是我们生活的主旨。要知道，对于苛求肯定性的人来说，生活反而更加艰难，因为现实并不会按照他们固有的看法展开。相反，对于笑纳‘不确定性’的人来说，生活会显得更加精彩和宝贵。”
“听起来很美哦！”我点头赞叹道，“不过，为了将你今天所强调的‘不确定性’贯彻到底，我必须对你的说法持保留态度，希望以后有更多的证据和生活经验来佐证。”
参文：
Steven Stosny.2009.Uncertainty is Your Friend, Part I. Psychology Today Blog
Ideas about My paradigm (homework in 2008 fall)